“没有告别的场景，没有道一声再见，10年的感情就这样结束了。曾经的磨难、依恋、相爱和许多美好的记忆都在一瞬间走得干干净净，只留下苍白的过往在这个春季徜徉，仿佛一切真的没有发生过……”
在见到田敏（化名）的那天，窗外的阳光好得出奇，一扫前几日的阴霾。田敏选在阳光明媚的日子来告诉我，她想忘记却一直镌刻在她生命里的一段情感历程。她说：“我也曾努力地想让自己不去恨他，却始终做不到……”短短几句话让我明白，爱与恨有时并不会因时间的流逝而改变，或许，阳光明媚的日子可以成为一种终结和开始……
我出生在简阳的一个普通家庭里。虽然“有妈的孩子像个宝”，但我的整个少女时代却是像杂草一样在无助和动荡中度过的。在我很小时候，父亲因为在建筑工地上打工时不慎被钢筋轧断了一条腿，从此便一蹶不振，常常喝得酩酊大醉。每次醉酒之后，他都会把怨恨发泄到年幼的我的身上。在我6岁那年，母亲终因积劳成疾，撇下我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两年后，父亲又因为酗酒出了车祸。从此，我成了一个孤儿，跟着伯父一家生活。初中毕业后，为了能够早日自己养活自己，我带着一个梦想离开了简阳的老家，投靠到成都的一个亲戚家，开始了打工生活。
上世纪90年代初，人们的观念跟现在有着天壤之别。我那时在保险公司打工，每个月只有100多元的收入。6年后我做到财险负责人的位置，也只有几百元的工资。后来我为了家庭生活从保险公司辞职出去自己做事。同事们纷纷发达了，而我却不太成功。
有时候，人的命运就是这样，看似不经意的一步，结果却天壤之别。我生活的道路，折射着我的婚姻。周彪（化名）是我的老乡，认识他的时候，他是一名军人，经人搓合认识后，我们开始交往起来。那时候的他，老实，不善言辞，但对感情看得很重很真，他用他的真诚打动了我。那时候的我们，就像是两粒沙，微小，飘浮，但却很真实地存在于这个城市，不敢对生活有太多奢望。但在我的心里，只要拥有这样一份平实而稳定的感情，就足够了。
我们结婚的时候，我租住在一家医院的单身宿舍里。宿舍里的其他几个人平时不住这里，我们略做收拾就算是新房了。说是新房，其实什么都没有。周彪当时是军人，没有收入。结婚的时候，他从家里借了300元钱，请亲戚和几个朋友吃了顿饭，就算是结婚了
周彪部队有纪律，每周只能回来两次。聚少离多，经济上又只有我一个人的收入，日子过得很是艰难。可是，在那些日子里，我却有着一个妻子的所有幸福，因为我能真实地感觉到丈夫的爱和体贴。开始周彪每个月只有几十元的补贴，自己从来不花，每次都一分不少地交到我手里。两个人的钱就放在抽屉里，谁用谁就拿。原来以为这是生活中很平常的事，直到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事我才知道，这样的抽屉里，其实放着的是一份信任、一份尊重，更是一份没有言语的爱。
婚后，面临着生孩子、周彪转志愿兵、转业等一系列问题，借钱跑关系，找人时赔着小心，生怕说错一句话，做错一件事，最难的时候连馒头都买不起。日子虽苦，可那时候我的心里是快乐的。在租来的单元房里，有个快乐的小女儿，有个踏实的丈夫，还经常有好友相聚，开开心心。我们齐心协力地攒着钱，谋划着梦想中的房子和梦想中的家。（在讲述这一段时，田敏显得很平静，包括她的身世以及和周彪最初生活在一起时的那些幸福情景都已经让她没有了丝毫的激动，仿佛这一切都与她无关。我想，也许是因为这一切于现在的她而言，早已成为过眼云烟。）
但是，梦开始的地方，也是梦碎的地方。周彪转业了。为了找一份好工作，他在家待岗了一年。那一年，我们依然快乐。周彪终于分在了事业单位工作，经济上可以松口气了，可是，我的噩梦却也从此开始了。
周彪到单位后很快就“适应”了那个环境，以及那个环境中的一切。他上班后不到一年，就沉醉于花天酒地，去歌厅洗桑拿，经常凌晨两三点钟才踉跄着回来。我受不了，问他，他就会很生气，说大家都这样，不是他一个人。问急了，他会发怒，说女人不要管男人的事。于是，争吵越来越升级。原来那个宁静的家没有了，原来那个厚道的周彪不见了。开始的时候我没有多想，我只是以为他们就是贪玩。可是后来，当周彪脖子上带着印痕回来的时候，我都快被气疯了！
2001年初夏的一天，周彪直到凌晨6时过才回来，愤怒的我又跟他吵了起来，没想到最后他竟然动手了，怒不可遏地抡起木凳就朝我身上砸过来。我身上火烧般地痛，也像疯了一样奔向厨房，拿起了菜刀，他却把厨房门反锁了。当我砸碎玻璃进了房间，他已经跑掉了。直到两个月后，他才回家，没有道歉，没有解释。我知道，我碎了一地的心，已经无法收拾，而且他也不想收拾。从那以后，他习惯了使用暴力来解决我的一切疑问和不满。在伤痕累累的日子里，他说都是我逼的他。没有办法，他已经不是从前的他了，女人对他来说再也不会举足轻重……
面对这样的变故，我无所适从。每每看着可爱的女儿，我的心就会流泪。女儿已经渐渐懂事了。她在我们的争吵和战争中，性格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变，变得内向、胆小，有时会一个人发呆，眼睛直直地看着一个地方不说话。我真的很害怕，害怕大人之间的关系影响到孩子的成长，可是，我却无能为力。（田敏突然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她说：“那时我真的觉得很无助，我不知道给女儿保存一个名义上的家好，还是让她摆脱这个不正常的家好。”）
女儿上学后，因为学校和周彪单位只有一墙之隔，而我又要忙着照顾生意，所以中午女儿就去他单位里的食堂吃饭，早晨和下午由我接送。去年春节刚过，我无意中发现他手机上有好多奇怪的短信，是一个男人发来的，讲一个女人的身体如何如何，说的话很过分。我很纳闷，就去查了，很快就知道了事情的原委：这个男人比周彪还大，是一家大型企业的员工，所提到的那个女人柔柔也在那个企业，因为跟那个男人的关系不正常，在他们单位里已经闹得沸沸扬扬，后来辞职到一家服装店做售货员，而那时周彪和柔柔已经以夫妻名义同居了。柔柔周围的人都知道。当我找到她奶奶的时候，老人告诉我：“他们结婚了。”
那个男人是因为不甘心才给周彪发的那些短信。我感觉自己像掉进了冰窖里一样，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可是，周彪全承认了。他说事情就是这样的，你想怎样就怎样吧。这件事情暴露之后，周彪却丝毫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了。
自那以后，他就很少回家了，即使回家，也冷言冷语，说急了就又会动手。他说我们就这样，你过你的，我过我的，谁也不干涉谁。可是这样一个形式上的家和残破的婚姻，对一个妻子还有什么价值？我们曾经的感情哪里去了？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我？但即使这样，为了孩子有个完整的家，我仍然一直忍着。（“那是个太平凡不过的女人，无论是长相、气质还是学识都很平凡，但是，她会温柔，会娇嗔。我想，难道我是输在了我的不懂温柔上？”说到这里，田敏转头望向窗外，喃喃自语。她之所以不愿离婚，一方面是为了女儿，另一方面是她的心里对丈夫仍然抱有一线希望。）
今年7月份的时候，我带女儿去游泳，因为生意上有点事，想让周彪把女儿接回去。然而，当我给他打电话时，他却说他在派出所，声音极其疲惫。我后来从别人的口里才知道，他是和另外一个女人小亚（化名）一起被弄进派出所的。而且，他们早已经同出同进了好长一段时间了，小亚经常去单位找周彪。
偶尔翻看周彪的手机，发现了柔柔之外的另一个神秘电话。周彪总是在半夜里和她通话，经常会聊两三个小时。同时，他也和柔柔保持着这样的联系。我感觉周彪好像是在两个女人之间转来转去，就觉得特好奇，特别想知道这是个什么人。（“真的是好奇，那时候我对他已经死心了，没有爱便没有了恨，我除了好奇没有别的感觉。”见我有些不解的样子，田敏这样向我解释说。）
谜底很快就揭开了。这个电话就是小亚的，她是个三十岁出头的女人，自己做代办工作，看上去比较有主见，是跟柔柔完全相反的类型。让我吃惊的是，她住的地方就在女儿学校的对面。我在知道了她之后，经常看到她和一个男人出双入对，俨然一对夫妻。
我曾经跟小亚深谈过一次，我说我的家已经摇摇欲坠了，希望她能够放手，为了我的女儿。她当时说得挺好的，她说大家都是女人，她理解一个母亲和妻子的心，她不会伤害我，她和周彪会结束的。可是后来，她又对我说，一个人一辈子能有几次真爱，她不会轻易放弃她的爱。更让我不可理解的是，我看见和小亚在一起的那个男人，曾经是她的男朋友。周彪和他们都认识，而且很熟悉。我的思维有些混乱了，我不知道这个社会是怎么了？爱这么轻易会变吗？一个人可以同时拥有这么多爱？究竟什么才是真实的？
春节之后，我终于下了离婚的决心。在离婚的前一夜，周彪曾打来电话。我们谈了三个多小时，我知道他的心里也很难受，因为曾经的和和美美，因为可怜的女儿。我告诉他，如果知道错了，那我们就别离婚了。但是他说，一切都已经不可能了，因为他变了，我永远无法接受和原谅他所有的过去，我们在一起也只能是口是心非。
就这样，周彪走了，离开了我的生活。我们协议好，中午他依然负责女儿的接送和午餐，不告诉女儿，让她还能感受到父母的同时存在。但是我知道，8岁的女儿心里其实是很清楚的。有时我躺在床上流泪，她会替我擦泪，她说：“妈妈，我知道你最恨什么，最恨爸爸不回家，还动手打你。”（“这么多年，我一心一意为这个家，经济上从没依靠过他。那么艰难的日子都一起走过了，没想到最后却是这样的结局。”说这话时，田敏的语气里充满了苦涩。她说，她现在最担心的还是她的女儿。女儿已经无法选择地承担了一个痛苦的童年。作为母亲，她深感愧疚。）这样的爱比不爱更受罪
在整个采访过程中，我发现田敏的性格比较外向。我们几次在电话里相约时都能听到她爽朗的笑声。就算是在谈她的故事，讲到痛楚的时候，眼泪止不住地流下，她也会迅速地擦干，然后恢复常态甚至带着笑容跟我交谈。这样的女人，身边应该不乏异性，但是她说，她跟所有人都只是朋友，因为她知道自己是别人的妻子，有家，有孩子。这一切，也许都缘于她现在已经彻底解脱了吧。但看得出来，她是一个家庭责任感比较强的女人，也正因为责任，所以她忍受了那么多年的无爱婚姻——为了年幼的女儿。
“可是这个社会怎么了？感情为什么这么易变？我们一起走过的苦日子，这么快就忘了吗？10年的感情难道真就抵不过外面的一点诱惑吗？婚姻之外的所谓感情难道就没有罪恶感吗？是我跟不上时代了吗？”这是她一直不解的问题。她说，直到现在，她也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为什么被婚姻抛弃？其实，田敏的婚姻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在一定程度上是受到了传统思想观念的影响，当她面对家庭暴力的时候，她和绝大多数的女性一样，认为“家丑不可外扬”。这样做，无疑是把责任变成了爱的陨石。昔日真情已远去，守着无爱的婚姻，这样的爱，其实比不爱更受罪。
